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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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唇角的笑意在看見兼淵的時候倏然頓了一頓。兼淵畢竟是出身道門,雖然並沒有正式出家,但是血脈親情,那麽多年的養育之恩,到底不是這樣輕易便能放下的。兼淵不顧一切來到自己身邊,她卻不敢想他心底此刻有多麽兩難。

可是天底下的事,終究是難以兩全其美。無論如何顧慮思量,依舊沒有什麽能夠兩全其美的辦法。真是,有些事要到自己身上來了,才知道原來真是有身不由己這回事。蘇瓔想,如今的情形,也不過是走的一步算一步。他們會不會有未來,而所謂的未來是什麽樣子,都不得而知。

一路上千帆過盡,聽到的消息卻並不讓人樂觀,蘇瓔始終沒有收到子言的消息,而且她自己的身體也一日日露出腐朽的趨勢,即便是努力裝做沒有大礙,但是一日日蒼白起來的臉色到底是騙不了人。

結合司命和伽羅有意無意說出的一些話,蘇瓔大概也能推測出一個大概來,她的本體原本就已經趨向於崩潰,因為將夜的關系,她賴以為生吸取別人的愛恨情仇轉化為自己的能量,卻在這一刻真正成了一把雙刃劍。她所吸收的愛情,不可能只有純粹的力量,那些怨毒與刻薄,詛咒與痛恨,是愛與恨不能磨滅的延伸。

將夜之所以如此有恃無恐,就是因為看準了這一點,知道自己的心底究竟藏著怎樣洶湧的惡意吧。在一路上聽見的另一個消息,恐怕就是武華山與龍虎山還有降魔宋家竟然一起聯手,同時號召天下同道共同誅殺蘇瓔。他們對外都說蘇瓔道行高深,在王都之中虐殺無辜凡人,同時又妄想闖進景國的普角色盜取佛骨舍利,真是罪該萬死。

這些消息到底是從誰那裏傳出來的,蘇瓔倒也能猜出幾分來。她和龍虎山結怨已深,他們想必是狠毒了自己蠱惑了兼淵,可是他們又怎麽會知道自己去景國是要盜取佛骨舍利?

龍虎山從前便派人圍住了蘇瓔的紅塵閣,此刻又號召天下同道圍剿,實在是讓人覺得白道的人正是大把空閑的時間。蘇瓔覺得很困惑,與其耗盡心力去抓自己,為什麽就不能把這點時間省下來好好去修煉呢。只是這個問題當然不能說出來,畢竟兼淵此刻還站在自己身前呢。

女子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,神色疲倦不堪,然而眼神卻帶著某種奇異的淡漠和透徹。

合攏的門扉看不見絲毫的光亮,在女子披散著長發的背部,一團團扭曲的黑霧像是困住了無數的妖魔鬼怪,最終,那些扭曲的面孔變成了一張英俊而年輕的男子,瞳孔中像是有燃燒的火焰一般駭人。

“真是愚蠢,龍虎山這樣不遺餘力的對付你,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要降妖除魔不成?”將夜頗有不屑的笑了起來,一字一句的說道,“龍虎山不知道從哪裏探來的消息,知道你的本體是一顆清凈琉璃珠。只要將你煉出原形修煉的時候隨身佩戴,便可破除心魔,到時候道行一日千裏,白日飛升更是指日可待。所以人家才下了血本從楚國一直追到魏國,如今更是號召天下來討伐你,還不就是為了將你的本體給煉出來。”

蘇瓔原本不解的神色終於褪去,可是臉上卻浮現出了一絲苦笑:“真是荒謬,心魔除了自己斬殺之外,還有什麽東西能夠幫人的?我的本體唯一用處便是照見八荒六合,說到底不過是警醒世人,雖可有助悟道,但絕不會有這樣神奇的功效。”

將夜挑了挑眉:“你同我說有什麽用,我自己便是人的心魔,還能將自己給斬殺了不成。”他幸災樂禍的嘆了一口氣,頗有些看好戲的樣子:“你如今可是聲名遠播了,龍虎山與武華山還有宋家聯手,他們偏偏又抗出除魔衛道的大旗,只怕天下的修道之人都要與你為難了。”

“你覺得我會害怕?”蘇瓔不鹹不淡的說道。

“真是奇怪啊,為什麽到頭來,我竟然覺得……你反而是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我的存在呢?”蘇瓔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覆雜起來,喃喃說道:“你究竟想要什麽呢,將夜?”

“與其問我要什麽,不如問問你們自己吧。”將夜的神色也罕見的肅穆起來,因為是私欲和貪婪所化成的妖魔,只要這世上的人心中還有黑暗於罪惡的欲望,他就永遠都不會消失。然而,一旦提到存在的意義……越是這樣歲月悠長的妖魔,反而越加糊塗吧。

“這個世界上,無論什麽東西都是兩面的。”在不可窺探的黑暗中,一直以來都帶著面具般防備的妖魔,在這一刻竟然吐出了猶如夢囈般的話語:“我寄居在你的軀體之中,長此以往,你的力量與神智一定會被擊潰。可是,如果在黑暗的花朵結出果實之前將它連根拔起,你的修為,恐怕就不再僅僅是一個上清天女那麽簡單了呢。”

八十三章

“是麽……與其說你寄居在我的身軀之內,不如說,是我內心的邪念也召喚著你吧。”百億的女子仿佛不勝疲倦,喃喃的吐出了這樣一句嘆息。

然而,在她看不見的地方……將夜的手指陡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冰冷,這個女子,竟然能坦誠的說出這樣一番話。耳邊似乎響起了無窮的咒罵之聲,那些哀嚎和痛苦的凡人,從來都只會指責邪魔的引誘,卻從來不曾正式自己的靈魂,正是妖邪寄居的鬼蜮啊。

“凡人為求修仙得道,多有耗費一生之力也不可得。你呢,究竟是為了什麽,竟然叛離了道德天尊?”雖然是這樣尷尬又微妙的關系,然而禁不住心中的疑惑,將夜脫口而出的問道。

蘇瓔輕輕的笑了一笑,緩緩閉上了眼睛,“是對這個紅塵的貪戀和好奇吧。”

位於上清三界的天空,風與星辰都是凝定不動的。一百年,一千年……無窮的歲月是無盡孤獨的另一個對面,不,或許會覺得孤獨的,僅僅只有自己吧。在數百年的時光之中,和兼淵的交流都已經越來越少,每一個來往的神仙都有著差不多的面孔,呼吸中透著沈沈的空無。

或許有一天,真正能夠體會大道無情即為有情的自己,垂憫蒼生的痛苦而自身又能超脫萬物之外,到了那一日……就會感受到道尊的心境了吧。但是年少的自己,卻在照見紅塵的一霎,久久的停住了目光。

那些恣意的笑容和炙熱的情感,像是一把不能熄滅的火焰,一瞬間的燃燒了起來。

即便從來沒有來到凡塵中的蘇瓔在那一刻陡然醒悟過來,那才算是……一種活著吧。有血有肉的,用眼淚與鮮血混合在一起的,濃烈的,活著。

“還真是任性啊。”將夜像是想到了什麽遙遠的往事一般,眼神在這一刻竟然變得柔和起來,在很久之前,似乎也有人和自己說過差不多的話吧。

“靠著人心深處的黑暗所衍生出來的妖魔,無法被摧毀和消滅,永遠都只會在靈魂深處喋喋不休的引誘著,但是……這並不是你的錯啊。錯的,是人無法克制自己的邪念,放任自己被這些邪念所控制,這些,都不是你的錯。”

對方的眼睛裏像是有湛藍無垠的天空,讓人無限的迷戀卻又望而卻步。那雙清澈的眸子,是用自己的生命將他封印在法器帝鐘裏的,林靈素。

那個男人,也說過類似的話啊。

沒有一味的將過錯全都推給身為邪魔的自己,而是坦然的承認了凡人本身的殘缺。和眼前的這個女子,多麽相像啊……

然而,林靈素本身就是一個凡人。他在出家之前甚至是修道之後所經歷的,都是紅塵中的幻想。在經歷過後的勘破,才是真正足以封印邪魔的“力”啊。眼前的人,還是遠遠不夠啊。她的心底,並沒有被打破之後再重建的力量。所有的溫柔與悲憫,都是虛妄的浮雲。

算是……一場試煉麽?這個從上清天界自願墜入凡塵的女子,在這一刻才算是真正接受了屬於自己的選擇。究竟是會突破內心的壁壘尋找到更為寬廣的境界,還是被自己同化徹底湮滅,這一切,還真是讓人期待啊。

將夜笑著和女子一同眺望著遠方漆黑的夜空,他幸災樂禍的可不是蘇瓔的安危,而是……惹上了不該惹的人,可不就是和半夜去敲閻王殿的門還要危險麽。蘇瓔這一次,究竟會不會動手殺人,他可好奇的緊呢。

在遙遠的夜空中,將夜像是看見了什麽有趣的景象,唇角陡然上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。在這具軀體裏消耗的時間也太久了,就在不遠的將來,可以借著那把“刀”,來徹底摧垮眼前這個女子的神智麽?

蘇瓔這個人外頭看上去什麽都看透了,況且又是出身於九重天之上,為人其實善良的很。可是在這張善良的面具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狠厲的性子,將夜自信可能比蘇瓔本人還要清楚。如果有人要殺她,她可不會坐以待斃。

將夜微微瞇起了眼睛,一雙火紅的眼睛像是被血染過一樣。蘇瓔忽然覺得有些不安起來,他臨走之前的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,讓她隱約察覺到了某種風雨欲來的危險。

一路留下了隱秘的記號,是為了方便子言離開曼陀羅大陣之後能夠順利的來殷國和他們會合。這一段日子倒是過的風平浪靜,蘇瓔和兼淵兩人一直保持著淡淡的點頭之交,頤言也出奇的沒有再拿這件事來與蘇瓔說笑,只是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一切。

在魏國鉑則王都,這個男人就應該已經察覺到了吧。他與她之間的交集,永遠都只有可能是這短短一瞬。即便能夠拋開不同種族之間隔閡,但是他不能放下自己的家族,她也有自己最後必須回去的故土。既然如此,何必還要再做這樣無望的糾纏?

就在這樣沈默的氣氛中,將夜預想中借之來斬斷蘇瓔的“刀”,卻已經露出了鋒利的光芒。

在離殷國國度還有數百裏之遙的地方,有一條不算寬闊但卻綿延的江水,名字喚作寧相江。那是去往殷國的畢竟之地,橫渡這條江,前面的道路就會變得平坦而順遂起來。然而,在去往最近的渡口時,異變陡生。

頭頂的雲竟然透出一種古怪的青色,越壓越低,就像是一種信號一般。

頤言幾乎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,隔著那條不算寬闊的江面,三個人的腳步都同時停了下來。頤言滿臉戒備的看著對面的江岸,身形也有些踉蹌。

對方從一開始就不是想要埋伏在那一頭偷襲他們,這樣大的陣仗,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似的。蘇瓔的神色有些恍惚,在哪裏,在哪裏見過?青色是道家慣用的靈力之色,在九重天上,天尊當初曾經信手拈來講解陣法的時候,她是不是,也曾見過?

肩頭忽然一緊,有人的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,片刻後,果然聽見對方低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:“怎麽了?”

“沒有,只是覺得……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哪裏見過。”頓了頓,蘇瓔皺起了眉,喃喃說道:“這是……八卦伏魔陣?”

“那個陣法耗時耗力,而且至少要十數個功力高深之人同時發動,又需要有眾多弟子門人從旁協助。”兼淵的聲音中透出了濃濃的不安,“八卦伏魔,前面的人……”

即便後頭的話沒有說出來,但是無論是蘇瓔還是頤言,還是猜出了布下這個陣法的,除了龍虎山那群人,實在不做第二人選。那麽兼淵的立場,在這一刻就變得十分尷尬了吧。那裏面站著的,全都是他的師叔和師兄弟們吧。

然而,兼淵只是笑了笑,緩緩和蘇瓔站在了一起。他的手從蘇瓔的肩膀上放了回來,雖然沒有說話,然而臉上的神色卻說明了一起。

“妖孽,兼淵師侄乃是我龍虎山棟梁之才,他日宋家也要由他繼承家主之位。如果不是你巧言令色,他又怎麽會自毀前程!”清風怒極,隔著江岸斥責道。

“我誠然是個妖孽,然而你們……你們又真的是想要為民除害麽?”蘇瓔撲哧一聲笑了出來,擡起下巴看著江邊的那群人,神色倨傲。

“你師叔說的不錯。”蘇瓔忽然微微笑了起來,眼中帶著一點淡淡的倦意:“我一直就在不停的牽累別人,一開始是子言,現在輪到了你……兼淵,你無需為我自毀前程。”

“已經遲了。”男子低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,兼淵緩緩拔出了手中的長劍,側過身和蘇瓔並列站在一起,他擡起下巴,一字一句的說:“我說過,一定會護你周全。”

“說過的話,就一定非要兌現麽?”蘇瓔的眼睛清澈如水,然而在這個時候,她卻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,“現在回去,一切都還來得及。”

現在回去,回到布達拉宮去……蘇瓔按住心口,一股說不出的情緒陡然在胸腔之內彌漫。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扭曲,炎炎夏日,那一層酷熱的暑氣無聲的退去,似乎有漫天的風雪兜頭吹來,然而胸口茫茫然跳動的那一顆心臟,卻比這漫天的風雪還要寒冷。

這句話,從前伽羅也對六世仁波切說過。她讓他回去,就在他們說好了要離開拉易的時候,伽羅也說出過這種話。那個時候,六世又是怎麽回答她的呢?蘇瓔有一剎的茫然,她忘記那個男子最後說了什麽,卻記得那堅毅的面孔,和最後在青海湖畔那樣寂寥的眼神。

等蘇瓔回過神來的時候,卻發現兼淵幾乎整個人都擋在了自己身前,逆著光看上去,只能看見得對方漆黑的長發在空中被風吹起:“阿瓔,為什麽你從來都不問問我心底在想什麽?如果我這個時候離開,你覺得……我會覺得開心麽。”

蘇瓔一怔,他的手緩緩擡了起來在半空中結出了一個法印,她看不清他的表情,卻清晰的聽見他低低的說了一句:“蘇瓔,如果萬不得已,記得一定要逃。找個地方藏起來,一直藏到……子言兄找到你的那一刻”

而一直冷冷和他們對峙的一群人也終於有了動作,趁著兩人對話的時間,那一群人終於決定出手。

一團團的金色光芒像是鼓動不休的海潮一般翻湧起來,仿佛有什麽巨大的動物在那一陣金光中吞吐著氣流。隨著那一團光徹底結出了一個奇異的陣法,位於陣法中心的那個道人,正是兼淵的師叔清風道長。

道門術法雖然各有不同,但是八卦伏魔陣卻是人人都會,而且這個陣法的奇妙之處就在於它所講究的並不是陣法的變化,布陣的人數越多,這個陣法所施展出來的力量也就更加巨大。

圍攏在清風身側的那幾個人想必便是其餘門派的掌門人,此刻位於陣法中央的清風開口說道:“師侄,不要怪師叔不曾給你機會。如果你此刻還是冥頑不靈,稍後伏魔陣發動起來,可就誰也救不了你了!”

兼淵舉起劍柄按住自己的眉間,那似乎是龍虎山的一種特殊的禮節,“師叔,兼淵很久之前便已經說過,師叔如果要除魔,弟子自然不敢阻攔。可是蘇姑娘舍身封印了邪魔,以一己之力阻擋了人間浩劫。此刻師叔聯合天下道門趁她重傷群起而攻之,是否有違名門正派之道?”

清風朗聲大笑:“兼淵,對付這樣的邪魔外道,何必講究君子之風。你可知道這麽多年,究竟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中?紅塵閣魑魅魍魎不計其數,這個女子但求自己的修煉,不知道蠱惑了多少無知世人!”

然而話雖如此,清風對眼前的兩人到底還是有些忌憚。蘇瓔一身修為深不可測,而兼淵更是龍虎山得意弟子,對道門的術法極為精通,這兩人聯起手來,自己這邊的人究竟有幾分勝算,實在難說。

“呵,所謂求仁得仁,我家小姐從來沒有誘騙過任何人。世道已經如此不堪,人命更是如飄蓬飛草卑賤至極,我們所開的紅塵閣,不過是滿足所有的癡男怨女罷了。牛鼻子你自己一念偏執,竟然還妄想參悟天道?”頤言再也忍不住,碧綠色的眼裏滿是譏誚。

“大言不慚!”幾個道人紛紛出聲,臉上滿是鄙夷。

然而清風卻不欲再拖延下去,他依稀記得龍虎山曾設計埋伏,想用南明離火煉出蘇瓔的本體,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,那個男子道術更是駭人,出手便是萬劍歸宗,讓那些疾馳的箭矢紛紛掉轉了方向,假若不是那人無心殺戮,龍虎山在那男子手中只怕就要元氣大傷!

頤言冷冷哼了一聲,兩百年潛修到底不是全都浪費在吃喝玩樂上。她也知道眼前必然是一場硬戰,此刻定下心來,將自己平日裏修煉的法寶祭了出來。那是一個人形傀儡,只有孩童一般大小,一張臉和常人無異,只是沒有眼白,黑漆漆的眼珠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深井。

那小小人偶在頤言的驅使下飛快的往法陣出飛去,越靠近江面,那人偶的體形便不停的脹大。待它雙足踏進水中的時候,已經變得有一座山峰大小。水車般巨大的手掌對著那群道人的頭頂壓了下去,勢頭十分駭人。

清風冷笑了一聲,兩指並攏對準那巨大的掌心,眾人齊齊發力,那巨大的金色光芒立刻匯聚在一起,剎那間穿透了那人偶的手心。頤言緊皺著眉,知道八卦伏魔陣果然厲害,這些道士知道自己單打獨鬥都不是蘇瓔的對手,所以幹脆將眾人的力量匯聚在一起,形成了一個幾乎無堅不摧的戰車。

那巨大的傀儡人偶忽然裂開嘴笑了起來,右手雖然已經被擊穿,卻不料左手卻一反常態,在眾人聚集精神對付緩緩壓下的右手掌印的時候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側面重重一掌拍了過來。陣中的人多數都擡起頭看著自己頭頂的手掌,卻不料身側陡然傳來“轟”的一聲巨響,其中有幾個體力稍弱的人身體不禁晃了幾晃,險些從自己的位子上跌了出去。

清風和其餘的幾個道人再也掩飾不出自己眼中的詫異和擔憂,齊齊對望了一眼。

兼淵似乎也微微有些吃驚,過了片刻,才低聲說道:“原來如此,怪不得了。”

“你瞧出來了?”蘇瓔不動聲色的看著這場戰局,神色裏透著淡淡的倦。

“這個傀儡,其實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吧。”兼淵想了想,有些不確定的說道:“師叔他們很快就會看出來的,八卦伏魔陣行動與變幻都十分遲緩,但是聚集起來的力量卻非比尋常,這個傀儡支持不了太久。”

看似無堅不摧的傀儡,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幻術罷了。除了出手的那一擊是趁虛而入之外,這個身形龐大的傀儡,根本就是空無一物的幻象。如果師叔他們不是過於高估了蘇瓔,也不會這麽盡力來對付這只傀儡,反而受到蒙蔽了。

蘇瓔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靠在兼淵身側,略略將自己的打算講述了一遍,她仰起臉來,看著男子剎那間變得古怪的神色,唇角揚起了一抹笑意:“我們逃不掉的,我的身體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,你師叔忌憚我的力量,卻不知道我早已今非昔比。這個八卦伏魔陣,只怕……我們是逃不掉了。”

“我不能讓你和我一起死在這裏,兼淵……答應我,一定要平安的離開這裏。”

兼淵的手指有些顫抖,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,一時間竟不能作答。從被這些人包圍住的那一霎,她就已經知道自己逃不掉了。所以蘇瓔一直都只是在一旁看著,任憑頤言驅使著那只傀儡前去掠陣。

他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女子,有些是人,有些是妖……然而,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是她一樣,無論在什麽時候,都始終把自己當做第一個犧牲的人。在青勉王都的時候,是她舍身將邪魔封印在自己體內,而此時此刻,她竟然再一次選擇了孤身奮戰。

八十四章

反駁的話語還未曾說出口,對方已經出手一指點在他的穴位上。身體瞬間變得僵硬,這不是任何的術法,而是凡人在自己的身軀之內所探索出來的神秘武術。蘇瓔的神色始終沈靜,哪怕在這個時候,都不曾露出絲毫的驚慌。

在最開始的時候,她就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麽?

清風的面色在剎那間變得十分難看,八卦伏魔陣聯手出擊,竟然連對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都對付不了?

金色的光束猶如箭矢般疾馳而去,然而龐大的怪物卻毫無反抗之意,任憑自己的身軀被這些箭矢洞穿,依舊似笑非笑的俯視這身下如螻蟻般渺小的人類。

“是……幻象!”清風在陡然間明白了過來,厲聲。

頤言飛速的往後退,然而清風已經不再去管頭上那個駭人的怪物,位於主位的男子並攏兩指在空中筆走龍蛇,在那個瞬間,江面卷起洶湧的波浪。

那個浪潮高的出奇,猶如一只無形的大手往身形嬌小的女子身上抓去。頤言立刻被浪潮卷入了水中,蘇瓔眉頭一皺,猶如柳絮般輕盈的身姿飛絮往江水中撲去。

而站在彼岸的兼淵因為被封住了穴道,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眼前發生的一切。

一直風平浪靜的水面像是蘇醒了某只龐大的怪物,一波波的江水幾乎像是沸騰了一般直沖天際,幸虧兩岸無人,只是渡頭早已經被沖得七零八落。

頤言顯然是拼盡全力才從水底緩緩游了出來,然而每一次堪堪露出水面的剎那,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又再一次的將她拉回了水底。

那些道士,竟然在這裏喚來了水龍!

在那樣可怖的滔天浪潮裏,翻騰著一條身形龐大的怪物。

“抓緊我!”面色蒼白的頤言幾乎快要放棄抵抗,水裏的力量實在過於強悍,這些人喚起了在水底沈睡的精魂,整條江水幾乎快要決堤泛濫。

然而在這個時候,有人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手,垂髫的女童勉力睜開眼睛,看見蘇瓔牢牢的抓住了自己的手腕。

“這不是八卦降魔!”蘇瓔勉力在洪荒滔天的力量中設下了小小的結界,一條小小的江水根本不可能會有如此巨大的力量。在頤言用傀儡幻術蒙蔽他們的時候,這群道士也留下了自己的後招。

微塵等身,納寰宇三千為須彌芥子。這是……兩儀微塵陣!

“兩儀微塵陣?”頤言有些恐懼的望著結界外翻滾的巨浪,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,顫巍巍的問道。

“和西方曼陀羅大陣、誅仙陣並稱的三大絕世之陣。”蘇瓔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,難怪……從一開始就會覺得這個陣法似乎在哪裏見過似的,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八卦降魔,而是龍虎山參透了兩儀微塵陣的奧秘,以八卦伏魔作為幌子,卻在暗地裏埋伏下了如此狠決的殺招。

道德天尊布在藏寶閣的,不就是兩儀微塵陣麽?!

這個陣法自然不可能和道德天尊親手布下的陣法相比,然而連八卦伏魔都疲於應付的主仆二人,怎麽可能抵抗得了更加玄妙莫測的兩儀微塵陣。

頤言回過頭看了蘇瓔一眼,對方的臉色再一次變成了奇異的蒼白色。那個附身的邪魔引發了她體內的陳年舊疾,那些吸收來的感情在這一刻成了反噬的力量,幾乎徹底摧毀了她的身軀。果然……這一戰的結果,其實早就已經註定了吧。

“不要有那樣愚蠢的念頭。”蘇瓔的手陡然握緊,沈沈的嘆了一口氣,“就算你犧牲了自己,我也一定逃不出去的。”

護在周身的結界在海浪反覆的拍打中出現了裂紋,這個陣法,竟然借著寧相江的地利,生生演化出了如此的造化之力。在天地自然面前,無論怎樣的法力都只是徒勞。更何況,蘇瓔捂住胸口,緩緩的跪坐在了水流之中。

“小姐,我知道自己法力低微,很多時候都只不過是連累你。”頤言倔強的擡起了頭,一字一句的說道:“或許就算我死了,也不一定能將您救出去。但是,總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兩個都死在這裏啊。哪怕只有一線希望,我也不想放棄。”

在蘇瓔還來不及回應的時候,那個外形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女已然一瞬間躍出了結界。隨著對方離去時重重的一掌,搖搖欲墜的結界似乎被註入了新的力量,再一次的圍攏了起來。

“我們一定會死的。”在千鈞一發之際,白衣的女子竟然從撤去了周身的結界,潑天的水浪幾乎以滅頂的姿態轉瞬間便將兩人徹底吞了進去。

海洋的盡頭翻起大片如濃墨般的雲朵,隱隱夾雜著電閃雷鳴的天空看上去陰沈一片。然而在浩大的水聲中,似乎又有什麽東西讓狂暴的海水漸漸平靜了下來。得到了祭品的陣法似乎感覺到了饜足,洶湧的波浪緩緩平覆。

被點住了穴道的兼淵眼眶欲裂的看著眼前的一切,那片江水在蘇瓔進入之後頓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隱藏在所謂的八卦伏魔陣之後的,卻是徹底用靈力與寧相江所聯接的兩儀微塵陣。

在旁人看不見的空間裏,風聲變得狂暴起來,天色也一分分變暗,他像是獨站高崖,俯瞰著那兩個女子怎樣在怒海之中無力的掙紮。

蘇瓔的身軀自從封印了邪魔之後就變得越發衰弱,這個陣法不知道精心演練了多久,在這一刻竟然能夠幻化出整個洶湧的海洋。

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對抗這樣的洪荒之景,在頤言一躍而出之後,白衣的女子竟然沒有絲毫的猶豫,伸出手再一次抓住了對方的手腕,也隨著被滾滾洪流吞噬在了深不可測的海底。海面陡然再一次平靜下來,原本聲勢駭人的海嘯也在這一刻有了平息的征兆。

“不可以!”不知道是否是海風凜冽,斷崖上的男子竟然覺得渾身上下前所未有的發冷,然而即逝對著遼闊的海面振臂高呼,卻還是空無所以。

“兼淵……答應我,一定要平安的離開這裏。”她的聲音像是再一次在耳邊回蕩,但是卻逐漸的模糊在風聲裏。

被蘇瓔點住的穴道完全無法憑術法解開,然而時間一長,原本僵硬的身軀在內力一遍遍的沖擊之下,他的手指若有若無的顫抖了一下。

漫天風雨之前,兼淵的手卻頓在了半空中,就算沖開了蘇瓔點住的穴道,此刻貿然的沖進去,不過是辜負了對方的一片好心而已。一定會全都死在兩儀微塵陣中……毫無疑問。然而,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,一想到對方會被這個陣法困住,他就無法鎮定心神站在這裏考慮這些。

不,不是沒有辦法的……在內力運轉幾周天之後,兼淵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,眼中精光一閃。無論是道家還是魔教,在最後都會有激發全部力量的道術,用以在最緊要的關頭做殊死一搏。燃燒自己的三魂六魄,用生命換來的力量,說不定就能夠突破眼前這個力量強悍之至的陣術!

“我們一定會死的,既然如此,就不要拋下我。”被海浪卷進底部的頤言像是聽到了一個神奇的聲音,忍不住用力睜開眼睛擡頭往上看去,在自己的頭頂,一個白衣的女子俯下身朝自己游來。

頤言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,第一個反應就是將對方推出去,“你怎麽也跟過來了?這群臭道士這下如意了。”然而在罵完之後,她還是沈默了下來。就在半夢半醒之間,她似乎是聽見了對方的喃喃低語,不要拋下我……說的也對,與其這麽自私的丟下別人,不如並肩戰鬥到最後一刻吧。

忽然間掙紮出了生的希望,頤言反手握住了蘇瓔的手腕,兩個人奮力往水面游去。海浪雖然洶湧,然而一旦被卷進了水底,需要對抗的反而只是那些湍急的暗湧,也許是沒料到這兩個人竟然會主動跳進海中,一直把精力放在海面上的人頓時有些放緩了腳步。

冒出了海面的兩個女子宛如傳聞中的鮫人一般,在海浪之中沈浮不定。隔海遠眺,依稀可以看見有高聳的崖壁矗立在海天的盡頭。空中有海風發出尖銳的呼嘯,漆黑的天幕透出淡淡的光芒,越發顯得陰沈可怖。

“往那裏去!”蘇瓔一指點在那幾個巍峨的懸崖峭壁之上,使用兩儀微塵陣幻化出的海面應該無涯無際,竟然會在這個地方出現類似於海岸線一般的懸崖,只能說是這群人的道法已經到了極限,想要像天尊一般在芥子之地幻化出三千寰宇,憑他們的力量果然也實在太勉強了一些吧。

只要能夠穿越這片汪洋之海,說不定就能奪得一線生機。可是,真的有機會麽?

“不可能的。”頤言在沈浮的海浪之中竭盡全力保持著平穩,蘇瓔恐怕也知道吧,在海浪之中,她們為了對抗肆虐而來的水壓不得不一直釋放著靈力。想要突破重重防線到達那片斷崖之下,無異於癡人說夢。

蘇瓔之所以說這樣的話,也許僅僅只是想要自己可以鼓起鬥志來。

頤言只有兩百年的靈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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